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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需要主张』
如果有天堂，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博尔赫斯如是说。如果有未来图书馆，它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在挪威，就有这样一座“未来图书馆”。这是一个由苏格兰艺术家凯蒂·帕特森设计发起的公共艺术项目。工程于2014年在挪威首都奥斯陆附近的努尔马卡森林启动，但要等到一个世纪后才能宣告完成。凯蒂·帕特森种了一百棵小树苗，待到百年后，这些参天大树将会被印制成书本。在这100年里，每年都会有一位作家受邀为图书馆写一本书，并把书稿封存在奥斯陆的德奇曼斯克公共图书馆，这些书的内容也将会对世人保密，直到2114年出版面世。之所以将“未来图书馆”的地点选在挪威，是因为就全球变暖的趋势而言，一百年后挪威将会成为一个热带海滨。
加拿大作家玛格丽特·阿特伍德去年成为“未来图书馆”选中的首位作家。而英国作家大卫·米切尔在今年五月底刚刚将他的小说手稿交付于“未来图书馆”。
在如今这个信息化洪流翻涌的时代，一切都开始变得快速而轻盈，电子书籍日益成为大家的宠儿，而未来的图书馆也被设想成为一个巨大的数据库。那么这个百年项目究竟会面临怎样的命运呢？书评君一直兢兢业业推荐给大家的书籍会不会在百年后已经失去了它们的实体？我们不敢揣测，但我们愿意相信，百年后实体书不会消亡。
左拉曾说：所谓充实的生活，便是养个孩子，栽一棵树，写一本书。
如果以这个标准来衡量的话，那么《云图》的作者大卫·米切尔（David Mitchell）便可以称作人生赢家了。大卫·米切尔（David Mitchell）他有两个可爱的孩子，写了不止一本书，而且有一座图书馆承诺将会为他的小说种下一株云杉树。对于粉丝们来说，最近有一个好消息是，他刚刚完成了一份手稿《时间从我的身体涌出》（From Me Flows What You Call Time）。不过与此同时还有一个坏消息，那就是你需要等待98年才能够读到这本书。
98年，将近一个世纪的时间。如果你现在刚刚出生，也许还有机会。 据悉，今年5月28日，在挪威奥斯陆的努尔马卡森林，大卫·米切尔向“未来图书馆”捐出了《时间从我的身体涌出》这部手稿，小说将在那里尘封百年，直到2114年出版。
在蒙蒙的细雨中，米切尔完成了书籍的交接仪式，并且为大家朗诵了一篇短篇小说，以及湖畔派诗人华兹华斯的一首小诗《一场沉睡封闭了我的灵魂》（A slumber did my spirit seal）。一场沉睡封闭了我的灵魂，人世的忧惧我早已忘记，而她浑然如物，对岁月的感触荡然无存。她纹丝不动，了无声息，不再听，也不再看，只是陪着山石，伴着树木，追随大地昼夜飞驰的转轮。诗行最后一句在这幽静的树林里仿佛受到了某种命运的召唤，山树环绕，木石轮回，蓝莓灌丛在脚下静静地铺展开来。历史的神奇之处也许就在于，万事万物表面不同，实则相似。一年前也是这样，树林里飘着绵密的小雨，在未来图书馆首届交接仪式上，玛格丽特·阿特伍德（Margaret Atwood）感受到了某种魔幻般的力量，那些被封存的文本宛如童话里的睡美人，沉睡百年，等待着一位有缘人来唤醒它们。阿特伍德信守着她的承诺，对捐给未来图书馆的作品《Scribbler Moon》缄口不言。在一次采访中，她说，我们可以在任何时刻通过任何一本书与时间的彼岸进行交流，只不过这一本稍晚一些而已。但对于未来，阿特伍德也是困惑的。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Margaret Atwood）“我们真的不知道谁会读到这部小说。”阿特伍德真诚地坦露，“我们必须面对语言也会时过境迁的困境。今天使用的词汇在未来会变得陈旧而过时吗？那时候又会有哪些新的词汇呢？我们不知道究竟该用什么脚注。那时候还有电脑吗？或者那时候的‘电脑’已经不叫‘电脑’了？人们会如何看待智能手机呢？又或者‘智能手机’这个词还存在吗？”这些都是我们无法掌控的未来。
在乔治·奥威尔的小说《一九八四》里，温斯顿·史密斯也曾面临同样的困境，当他开始记日记的时候，他就开始思考日记的合法性。“你怎么能够同未来联系呢？”奥威尔写到。“从其性质来说，这样做就是不可能的。只有两种情况，要是未来同现在一样，在这样的情况下未来就不会听他的，要是未来同现在不一样，他的处境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在荒无际涯的时间面前，我们只是个无知的孩子。但愈是如此，我们愈是充满了对未来的痴迷与想象。这或许也是帕特森选中大卫·米切尔的原因。米切尔称自己的小说为“超级小说”（übernovel），在他的书中，他多次写到未来世界，而且其小说经常出现的一个主题便是时间和生命的关系。
“大卫·米切尔让这个世界充满了活力。他的作品里充满了激情的力量与博杂的复调，时间、梦境、现实交织成一片。所以我才会选他作为未来图书馆2015年的作者。他那被封存的文本将会为未来世界的人提供一个独特的远景。”
凯蒂·帕特森Katie Paterson“未来图书馆”项目设计者苏格兰艺术家其实，米切尔成为未来图书馆第二位受邀作家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在和帕特森视频采访的过程中，米切尔谈到，他用了两三个月的时间才给了对方肯定的答复。当初他的第一反应是：这简直太疯狂了，我写了小说却没有人看。反复考虑之后，米切尔终于想通了。他喜欢这种“慢”的艺术。
“将阅读推迟一百年也有一个好处，如果我想引用一首披头士的歌，我就不用再担心版权问题了，哈哈。”更加吸引他的是帕特森的独特创意。手稿交接仪式在周六举行，这就意味着学校里的孩子们也可以参加努尔马卡森林里的活动，可以围着篝火喝咖啡，吃为他们准备的巧克力。米切尔很喜欢这个主意。想到也许参与者中有一位两岁的小观众会在102岁的时候读到他的作品，他就充满了激动的神色。“未来图书馆对于许多人也许意味着很多东西，但于我而言，它是对未来文化命运信心的表决。这项工程相信，一个世纪以后，尽管经历了严酷的气候变化以及种族主义者的煽动、死亡狂热分子的暴乱等等对于文明的威胁，我们的后代依然看重树木、书籍、阅读和叙事。”“这一工程是对时间的挑战，确实有点令人却步，但正因如此它才值得去做。如果我决定去做，就应该为此出点血。读者们很清楚，许多书是很好，但是缺少血性、汗水和眼泪。”“中国的一句谚语说得好，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们生活在文明之中，就像是在百年之前所栽种的树荫下乘凉，树木比人活得长久，能够体会这本手稿的阅读快感的人还未出生。所以我接受了未来图书馆的邀请，因为我想种下这样一棵树。可以说，这项百年工程是对人类阅读信心的一次公开投票，尽管我们生活在灾难的阴影之下，但未来依旧是光明的。如果未来图书馆在1914年就开始被构想出来的话，那么从1915年至今就已经有100部作品了。为一条比你自己的生命还要长的叙事弧做点贡献对灵魂是有益的。” 希利斯·米勒曾经说过：“任何叙事都不是为了到达终点，而是为了使这根重复的线条、系列或者链条不断向前发展。”面对未来与命运，叙事总是迟迟不愿关闭。在这个意义上，未来图书馆不仅是历史的见证者，也是一位时间的书写者，以一种现在进行时的方式书写着当下与未来的种种可能。在挪威，一座森林正在安静地成长着。98年后，它将成为一本巨大的书目选集。这些书将会被存放在经过特殊设计的房间里，等待着自己的读者。
在接下来的这一个世纪里，每年都会有一位作家受邀为这座文学的时间舱投稿，并把书稿封存在位于奥斯陆的德奇曼斯克公共图书馆。按计划，这一百位作家的文稿将被密封在特制的盒子内，外面刻有作者姓名和书名。受邀者可以用任意语言、任何文体来写作，诗歌、短篇或长篇小说、纪实文学都可以。到2114年，这些被封存的书终将会向世人打开，而那时曾经捐出自己作品的作家们也许早已逝去，而如今许多参与者也尚未出生。这是一场关于生命与长度的时间对决。德奇曼斯克公共图书馆凯蒂·帕特森在接受《卫报》采访时说：“对某些作家来说，这意味着很大的创作自由，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写。我们的要求只是写作主题是关于想象与时间的，但角度不限。我觉得写作需要反映现时的某些时刻，这很重要，当未来的读者们打开某本书的时候，他们将会对我们此刻的生活有一个直观的了解。”
帕特森还策划了一些其他的艺术设计，比如27000颗死亡星球图，演示时间深处幽暗历史的幻灯片等等。她是如何想出“未来图书馆”这个主意来的呢？
“我在年轮、纸张、木浆与未来的作者之间看到了一种关联，”她说。“如果我们不是对未来的人们怀有信心的话，我们就不会做这些事情，就不会种树，做书。书籍也许会经历我们所难以想象的巨变。小说《玫瑰之名》的作者艾柯曾拿车轮来比喻书本，他问：‘这东西还有可能做得更好吗？’我想我们可以用自己的方式来保存这些纸质书籍。” 其实，对于时间的审视与深度体验在欧洲渊源已久。这项豪情壮志的百年项目同时也是挪威奥斯陆的一个公众艺术项目——比约维卡“慢速空间”（Slow Space Bjørvika）的组成部分。关于时间，还有一个有意思的节日——慢艺节（Slow Art Day）。4月11日是全球慢艺节，旨在让更多的人们静下心来慢慢品味艺术的魅力。这个创立多年的组织每年在全世界各地的美术馆组织参观者细细品味5幅作品，每幅用时10分钟。 著名艺术评论家罗伯特·休斯曾写道：“我们已经受够了快艺术和快餐。我们更需要的是慢艺术：那些能承载时间的艺术，就像花瓶能承载水一样；那些领会了各种感知方式，灵活又固执地让你去思考和感受的艺术；那些不只带来一时震撼，也不会在10秒内迅速传递信息的艺术，这种艺术不是虚假的偶像文化，而是直抵人性深处的真实。”
如今，帕特森将感知的反射弧拉长成了一百年。可是，时间的力量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一百年后人们的审美趣味和思考方式是不是也发生了变化呢？人们还会阅读纸质书籍吗？对此，帕特森是乐观的。
“未来图书馆是一件有生命的呼吸着的有机艺术品，向着百年岁月徐徐袒露。它将通过树木的物质成长来生存，来呼吸。我想象着树的年轮，就像阅读着书的章节。那些没有写下的词语在岁月的流转之下渐次活跃起来，具化为实实在在的事物。树木随着时间改换着自己的面容，而那些曾经在此驻足的访客们的记忆则愈发清晰，这些缓慢生长着的云杉树孕育着作家的思想，如同一股看不见的力量，这些终将成为现实。”法国十八世纪作家易斯·塞巴斯蒂安·梅西耶（Louis Sébastien Mercier）曾在1771年出版了一本空想社会主义的小册子，其中有一篇关于未来的科幻小说《2440年》（TheYear 2440）。梅西耶在巴黎沉沉睡去，醒来却发现距他出生的1740年已经过去了七个世纪。他发现自己身在一个所有旧式政治制度的朽恶部分已被根除的社会之中。在卷一的章节，他参观了国家图书馆，希望看到图书馆汗牛充栋的壮观景象。然而令人诧异的是，他只找到一间中等大小的房间，里面摆放着四个小书箱。怎会这样？他问别人。图书馆管理员回答道，一个学者委员会通读了所有的书，清除错误，保留精华，只留下了关于基本真理和道德观念的四箱书籍，而其他所有的书都被烧掉了。
这一远景是悲观的。未来的图书馆会是怎样的呢？还会有实体书吗？
道格拉斯·亚当斯曾经讲过，在Kindle出现的二十年前，实体书就像鲨鱼一样了。鲨鱼是一种古老的生物，在恐龙出现之前，鲨鱼就已经在海洋中生活了。他们到现在还存活的原因就是他们比其他生物更好。实体书也很坚强，不易毁灭，难以融化，依赖太阳能，手感极佳，他们善于成为书本，并且总会有一个他们生存的空间。他们属于图书馆，就算图书馆已经变成了一个数据幽灵的世界，实体书依然为阅读者所需要。对于纸质书的未来，米切尔真诚地表示不知道，但他同时也说：“如果一个人真正爱上某一本书，他往往会去读那本书的纸质版，而不是电子版。即使是那些17岁左右、习惯于使用电子产品、从来没有写过一封纸信的青少年读者，如果他们喜欢上一本村上春树的小说，他们会去买那本书的精装本。这是因为纸质书可以被用来当作某种神圣的、值得珍藏的东西。他们希望拥有这件物品，而不是一个电子文件。”
“我无法想象所有这些被世人忘记。那是未来啊。如果你看到被忘却的那一天，那就不是你所注目的未来了。或许，那些其实是你的希望与恐惧所在。”哭泣着相信 “我们必须相信我们的继承者，他们的继承者，以及继承者的继承者。在这个犬儒世界里，相信是一种力量，一种对于美好事物的力量，而未来图书馆就是这种品质的发动机。”
"不要去证明至为真实之事的存在，要去相信，哭泣着相信。"（克拉丽丝·李斯佩克朵）
“我原来相信，现在也相信，而且愿意相信，将来还要相信！”（陀思妥耶夫斯基）
帕特森坚信这一点：未来，人们依旧会阅读，依旧会阅读实体书。
诸位，你期待谁的书进入未来图书馆？
评论区留给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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